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漓江,那场烟雨

时间:2018-04-13

■回到江边公寓,站到玻璃窗前,希望能再看一眼那只木船的影子。不仅那艘船、那柄伞,不再是朦胧诗中的标点,就连天水相连的漓江,也变得若有若无了。不知不觉间,漓江下起了滂沱大雨……

雨霏霏,雾茫茫。雨雾好像是漓江头上的纱巾,一直笼罩在它美丽的面颊上,与它形影不离。也许是因为朦胧是另一种美丽诱惑,我不顾旅途的疲劳,走出江边的公寓,进入了朦胧的山水之中。中国古代就留下“千呼万唤始出来,犹抱琵琶半遮面”的诗句,当然,烟雨漓江属于呼唤不出来的羞女,始终深藏在它的纱巾里。那江里的渔舟、水里的游船以及江边的垂钓者,都成了朦胧诗里的一个个逗点,在雨雾漓江的诗章中,挑逗着人们手中的妙笔,把大自然的绝美,编织成篇。

漫步到江边,想撩开雨雾的盖头,看一看漓江美景。很快就发现,那的确是一种幻想,即便借来济公活佛的扇子,也无法让漓江的雨雾消散,使山水变得清晰可读。只好向朦胧诗中的一个个黑色逗点走去,希望把它们看得更真切。如果灵感显圣,还真有可能串连成一首雨雾漓江图的绝美诗文呢。

我先向最近的一把伞走过去,伞下也许坐着江边的一位垂钓者,正在等待鱼儿咬噬鱼饵呢。等我走近了,忽然发觉,伞下空无一人。与此同时,细嫩的童声飞了出来:“江作青罗带,山如碧玉簪。”原来,那柄伞下根本就没有什么顽童,而是鸟笼当中的一只鹦鹉,在快活地学人说话呢。

我忍不住失声大笑起来。那柄伞支在这儿,恰为那只鹦鹉遮雨吧。不见主人归来,我索性蹲下身子,仔细端详起来。眼前是一只绿羽红冠、长着弯弯嘴巴的鸟儿,见到我俯视它的时候,又对我来了一句欢迎词:“要知漓江美,请你登木舟。”其实,我不喜欢鹦鹉学舌,毕竟,那是艺术的重复。但是面对这只漓江鹦鹉,我则一反常态,久久地凝视着它。我猜,鹦鹉的主人,一定是个十分风趣的摇船人,他在用这只驯化了的鸟儿,招揽天南地北的游客吧。

果然,一叶木舟从雨雾里现身了。接着,一个苍劲的男低音传了过来:“你是过江,还是想游漓江?上船来吧。”

即便没有他的邀请,我也会登上这条木船。这样可以欣赏雨雾中的漓江之美。此外,我痛痛快快地登上木船,确实想见一见这位摇船人。

那位摇船人解释道:“没人游江时,这只船就在附近打鱼。有人过江了,这只船足以充当摆渡。当然,也有愿意乘小船的。”说着,他拉开一块雨布,搬出一把矮矮的木椅子让人坐下。这一瞬,他离我最近,我才看清木船主人的脸。他的脸清癯瘦削,让我想起了《西游记》中的孙悟空。之后,又发现他的身条和那张脸一样消瘦。更让人吃惊的是,他的脚原来有些跛。

摇船人兴致勃勃地说:“看你这身行头,不像是本地的过江人。别看船小,它可以从漓江摇到桃花江。先生如果有远游的雅兴,还可以送您到阳朔,那儿有一条洋人街,称得起中国一绝。”

本想告诉他,登船是由于我好奇,只想近距离地观察撑船人。嘴上却说出另一种解释:“我想沿江顺流而下,看您撒网打鱼也行。”

“还是头一次碰上您这样的游客。”他说:“没有准确的去处,怎能准确地估算出船票的价钱呢?”

我说:“相信你是个实诚人,不会宰游客的。”

一听这话,他笑了起来。

我接着解释道:“你敢把鹦鹉放在江边,不怕人顺手牵羊地拿走,说明你有大肚弥勒佛的大度和善良。这样的人,必然也会受到别人信任。我就是其中的一个。你这条旧木船,也许还顶不上那只鹦鹉的价格。要是有人把鹦鹉偷走,不是太亏了吗?”

他大声地笑了起来,朗朗的笑声,惊飞了江边的水鸟,像是标点当中的一串黑色省略号,消失在漓江茫茫的雨雾深处。在我看来,漓江风景,天下无二,但是,已被千古文人写滥了。我登船,只是想看一看调教鹦鹉读诗的摇船人,仅此而已。

经过片刻的等待,他才对我说起自己的故事:他自幼残疾,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到江边,一对在江上摆船的夫妇把他抱回家养大成人。后来,收养他的两位老人都走了,自己不甘心靠吃低保打发日子,便接过来摇船的木桨,开始了摇船生活。有一天,他到鸟市去买捕鱼的鱼鹰,却买回来仅剩一条腿的鹦鹉。卖鸟的人说,那只鹦鹉只能金鸡独立地站在笼子里,当初捕捉它时,就是这种模样。那只鸟与他的命运相似。从此,鹦鹉便与他朝夕相伴了。

“韩愈那首赞美漓江的诗,是你教的?”我问。

“不是。桂林人都会背诵这两句诗,它听多了,当然会学舌。”

“那么,请客人登船的两句话呢?”

“我们两个心灵相通,我一点拨,它也就会了。”他十分开心,又爽朗地大笑起来。

此时,一艘豪华游轮从江心疾驶而过。由于雨雾浓浓,游轮的船头亮起了灯光。不知道那位跛脚的摇船人,还有那只少了一条腿的鹦鹉,在雨雾漓江上苦心经营一天,能有多少收入。我不愿再耽误这位摇船人的宝贵时间,顺手掏出一张钞票,塞进他手里。为了防止拒收,我说,明天再来坐这条船,先交订金吧。随后,匆匆下船,走进雨雾茫茫的江滩。

我走近鹦鹉笼子,低声告诉那只能言善辩的鸟儿:“明天就要回北京了——你学一遍。”哪知这鹦鹉,并不学说陌生人的语言,我只好向摇船人言明我明天的归程。他立刻从船上跳了下来,急切地喊道:“不可以,老先生,我身残,志可没残……”尽管如此,我依旧匆匆离开江滩船,隐身在漓江的雨雾之中。

回到江边公寓,站到玻璃窗前,希望能再看一眼那只木船的影子。不仅那艘船、那柄伞,不再是朦胧诗中的标点,就连天水相连的漓江,也变得若有若无了。不知不觉间,漓江下起了滂沱大雨……(从维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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